亮天了，终于亮天了。

可因为是个大阴天，所以看不大阳光普照，万丈霞光的景象。

反而阴冷的很，特别是屋里的角落处，就像在冰窖里似的。

史贻直偷偷地看了眼旁边的陆生，只见他满脸的冰霜。

这样子比天上的乌云还要沉重，比这屋内的光线还要黯淡，整个的三九天的景象。

史贻直本来是老爷，是东家，是雇主，现在可好，整个的一个低三下四的下人的态度。

而且神情很是慌张和愧疚，像个做错事了的孩子。

史贻直这件事真的是做错了，而且是大错特错。

因为朝廷律法规定，官员上奏折必须独立起草，独立呈递，严谨私下商议串通。

这是为了防止结党营私，一旦查获不但官职不保，还要下狱治罪，而且是十恶不赦重罪。

其实，史贻直在鄂尔泰面前答应后就马上后悔了，他当时考虑的欠周全，只想着能扳倒张廷玉一党，而忽略了私自串通奏折的罪过。

这可比他贪腐要严重的多，这跟盗窃罪等同，或者说严重些，属于欺君之罪。

那可是要砍头，甚至于株连九族的重罪。

史贻直很是后悔当时自己的草率，自从知道朝廷暗中调查自己开始，他就乱了阵脚。

头脑就变得迷迷糊糊了，判断力严重的下降，有时都不如个孩童。

他时不时的感叹自己老了，糊涂了。

可他才五十岁出头，正是心智阅历的黄金期，按理应该成熟稳重才是。

可就连续的犯着错误，有时犯的错误很是幼稚，甚至很可笑。

“雅正啊，你看这...”史贻直陪着笑脸问陆生道。

他现在只能指望这个师爷了，陆生就好比是他的救命稻草，他得使劲抓住才是，所以很是客气。

“老爷啊，您这错犯得可是有些大啊，奏折能给人大草稿嘛，而且还是弹劾的奏折，您是咋想的啊？”陆生阴沉着脸小声问道。

他怕隔墙有耳，所以声音压得很低，这声音听起来很是压抑，仿佛是在风箱里般。

“唉，当时也是糊涂了，可当时情形也不好回绝，毕竟西林是为我的事，我咋好退缩。”史贻直回答道。

他只说了鄂尔泰的姓，也是怕隔墙有耳。

因为他早就知道这时是很危险的，再加上听了陆生的小心翼翼的语气，所以他也小心了。

“老爷，您还是回绝了吧，这可不是好事啊。”陆生看着史贻直出主意道。

“这，这，不好吧。”史贻直犹豫道。

“咋不好了？他西林就是在利用你，把你当成了枪用，您还不明白嘛？他是想通过你的手来推倒弓长，难得您不明白吗？”陆生厉声地问道。

他此刻完全不把史贻直当成了老爷，而是当成了个糊涂的老头看待了。

“事儿是这么个事儿，理儿也是这么个理儿，可西林提出来了，我也是不好回绝，再者，朱藻就在当场，当着他我也不好说啥。”史贻直为难地解释道。

“你说的这个朱藻也不是啥好鸟，我刚想起来，听说他最近在京城活动得很是积极，各王公大臣的府邸都被他踏了个遍，一听就是个善于钻营的小人，跟那个害你的许登瀛是一路货色，您可得小心啊，老爷。”陆生对史贻直说道。

陆生语气很是沉重，一副大难临头的架势。

“这么严重？”史贻直脸色惨白地问道，他此刻又被惊吓到了。

“您以为呢？”陆生反问道。

史贻直无言以对，呆呆地坐在太师椅上，思考着，眉头拧得如麻绳般。

陆生也不再说话，他一边在思考着对策，一边在生着史贻直的气。

一时，屋内鸦雀无声。

“要不像你说的，我回绝了吧。”史贻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，他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。

“晚了，既然您都答应了，咋能再回绝啊，那样西林会咋看您啊，那样他就不会把您当成心腹了。”陆生对史贻直说道。

这本来是他给史贻直出的主意，可刚才一想这又不太可行，所以他又否定了。

“那咋办好啊？那边还等着回信呢，不对，是等着草稿呢。”史贻直为难地说道。

“实在不行您就写吧，不过这草稿事关重大，您得费些心思啊。”陆生回答道。

“好吧，我好好想想。”史贻直靠在太师椅背上，闭上了眼睛，他这是在构思呢。

陆生站起身，把桌上的油灯挑到最亮，然后蹑手蹑脚地去窗前拿过纸墨，放到史贻直的面前。

陆生刚把墨研好，史贻直就睁开了眼睛，他抓起毛笔，沾好墨，开始写起来。

他写得很是聚精会神，写得也很快，不大会儿的功夫，已经写满了两张纸。

陆生在旁观看着，只见史贻直的神情很是专注，笔下也是如走龙蛇般。

史贻直是出了名的大儒，写写画画对他来说不是难事。

而且弹劾的奏折不需要拿出真凭实据，只是写出明目和条款就好，这对于史贻直来说更不是难事。

再加上史贻直一直在关注这张党的一举一动，所以对于他们的事情很是烂熟于心。

“写好了，你看看吧，还有啥遗漏的没有。”史贻直把写好的草稿递给陆生后说道。

他此刻神情缓和了许多，脸色也红润了，精神头又恢复了。

“好。”陆生接过草稿好凑到灯光处看了起来。

陆生看得很是仔细，是逐字逐句观看的那种。

“写的很好。”陆生看完后说道。

因为这只是草稿，所以他也不好做出啥夸奖，不过他心里还是很佩服史贻直的文笔精妙的。

“既然没啥纰漏，那就交给老马，让他送给朱藻吧，他说他在西城的官驿暂住。”史贻直吩咐道。

“老马不行，这么重要的东西可不敢疏忽了。”陆生掂量着手里的草稿对史贻直说道。

“那让谁送啊，这里离西城官驿挺远的，除了他还有谁熟悉路啊？”史贻直问道。

“我去吧，这非同小可，我怕路上出现闪失。”陆生对史贻直说道。

“也好，那你就辛苦一趟吧，你坐我的轿子去。”史贻直客气道。

“我不能坐老爷的轿子，那样动静太大了，这事一定要做得悄无声息的，千万不能张扬。”陆生严肃地说道。

“那你咋去，距离可是不近啊？”史贻直关切地问道。

“我想办法吧，老爷就不用管了，我走后，您就把那两箱黄货送到鄂府去。”陆生看着史贻直说道。

“这么早？”史贻直疑惑地问道。

“早点好，鄂府办喜事，免不了人来人往的，让人看见就不好了。”陆生回答道。

“好吧。”史贻直答应道，他很是为难，因为他很少送礼，所以有些犯难。

陆生站起身，他把手里的草稿凑到桌上的灯火处，草稿一下子点燃了。

史贻直吓得赶紧站起身躲到一边，他惊恐地看着陆生手里的草稿瞬间变成了灰烬，他很是疑惑。

“你这是干啥啊？”史贻直惊恐地问道。

“我怕路上出意外，再者不能给那个朱藻留下老爷您的笔迹，因为他收到这草稿一定会保存的，那可是后患无穷的。”陆生踩了两脚地上草稿烧的灰烬后说道。

“对对，我倒把这茬给忘了，多亏了你。”史贻直看着陆生说道，语气很是感激。

“小心能驶万年船，老爷您以后记着，千万不要给人留下啥把柄。”陆生正色地说道。

“好好，我一定记着。”史贻直点头说道。（后来史贻直在这点上还是犯了个大错，这是后话。）

“到了地方，我口述给他就行，刚才老爷写的我都记在心里了，请老爷放心。”陆生对史贻直说道。

“我知道你的好记性，我不担心。”史贻直说道。

“老爷啊，我把信送到就直接奔湖南了，您暂时就只能是一个人了，在我走的这段时间，您一定不要轻举妄动，反正你现在没有官职，索性就窝在家里看看书吧。轻易的不要出去，说不好咱们这宅子周围满是眼线，您可得小心啊。”陆生看着史贻直嘱咐道。

他说得很是动情，好像生死离别一般。

史贻直眼圈一下红了，他没有说话，而是深深的给陆生鞠了个躬，算是对他的感谢了。

陆生也不再说话，转身向外走去，他走得很是悲壮，有风萧萧易水寒的悲壮。